作者 / 王舜薇,「在場•非虛構寫作獎學金」第四季得獎者
「在場」線上面試完隔天,我在一個場合巧遇「在場」的夥伴,當面告知我入選的好消息,當下是喜悅的,卻一瞬即逝,反倒是壓力排山倒海而來。除了要在正職工作之外擠壓出時間,在幾個月內完成採訪與寫作,也意識到似乎還沒認清自己的寫作慾望到底指向何方。曾經心生放棄,卻仍好奇自己能夠在這樣的時間條件下完成到何種程度。於是,一方面硬著頭皮上路,一方面又得面對拖延症老毛病。必須說,先拿獎再寫作,對於我這種精神內耗者而言,真的挺折磨。
寫作卡關,主要是對聲音拿不定主意。核電這個主題,我寫過報導、評論、運動組織的新聞稿、帶論文格式的學術作業,甚至參與了一本厚重的歷史專書,卻直到「在場」,才第一次嘗試把「我」的聲音放大。而我是誰呢?
困惑時,閱讀仍是解方(也是暫時遁逃的避難所):Peter Hessler寫科羅拉多州的鈾礦工寡婦,Witold Szabłowski寫車諾比核電廠的廚娘, Robert MacFarlane寫芬蘭地下核廢料貯存場的守衛,Denise Kiernan寫在機密的曼哈頓計畫園區討生活的女工,Kate Brown寫冷戰對峙中的女科學家與核災區的觀光騙徒,黃瀚嶢寫光電場設置爭議中,知本濕地的水體與鳥類,都指向各種書寫的可能路徑。
這些文本寫女人、僕人、工人,甚至非人類,揭示過去殘存的陰影,將不斷延續到當下與未來,而邊角的瑣事和鄙微人物,更具有穿刺的力道。我想像與這些文本超連結,必須讓那個帶有黑暗(有時灰色)觀光客視角的「我」冷眼現身。
要感謝「在場」舉辦線上工作坊。當躊躇於「我」的聲音到底如何呈現時,工作坊裡的討論適時地承接我的疑惑。Ian Johnson說,揭露「我」、承認採訪現場的脆弱與局限,能夠讓讀者直接了解寫作者的工作方式,賦予讀者判斷的權利,選擇是否相信寫作者;吳琦談到,把自己的內在寫得清晰而尖銳、觀察與分析自己與周遭世界的相互關係,而不只是停留在情感抒發,也是一種非虛構寫作的實踐。
卡關的痛苦,逼我去思考「在場」的抽象意義。人總是會身處某一個現場,曲折的內在風景,更是時時身處,卻最難抵達、也最被逃避理解的現場。寫作實則與認識自己密不可分。
我把這次「在場」的旅程視為一份作業,而不是作品,必須練習下決定、界劃範疇、割捨與重組,並且為這個決定負責,這個過程中,我並不總是一個人。與編輯小瑞每一次漫長的談話,總是能同時獲得溫煦同理與犀利洞見。小瑞鼓勵我在這次的寫作試著歪一點,雖然我知道自己還歪得不夠。也要感謝與每一位受訪者相遇的機緣,因為你們在世界的行動與糾纏,觀光客的非虛構寫作才有可能成立。另外,要謝謝幾位朋友與前輩接受我的打擾,費心費時閱讀文稿並提供意見。
瓊麻曾是恆春半島主要的經濟作物之一(拍攝:王舜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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